三月春。
大周,京城。
江府,寧心院。
江穗寧迷迷糊糊的醒來。
一旁響起丫鬟流蘇的聲音:“小姐,你終于醒了。”
流蘇聲音帶著哽咽,忙過來查看。
江穗寧睜開眼睛,看著眼前的流蘇,腦中一下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。
她因為擔憂邊境的戰事,在府中花園隨意走了走散心。
走到荷花池旁時,江雨薇來了。
和她說了些話,她并沒有放在心上,也沒有在意。
只是,在江雨薇離開不久,她走到荷花池邊時,便感覺到被人推了一把,她整個人落入湖中,不省人事。
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是誰干的,不是江雨薇自己,就是江雨薇身邊的人。
真是蠢貨,以為她死了,就能鳩占鵲巢嫁入廣平侯府。
從前她不跟她們斗,一來是自己沒有靠山,要低調隱忍,二來是她們做的那些事都不大,她不想跟他們周旋,浪費時間和精力。
但萬萬沒想到,江雨薇卻膽大包天,想要她的命。
江穗寧眉頭緊皺。
流蘇見自家小姐面色不好,端了一杯茶過來,扶著她:“小姐,喝杯水潤潤嗓子。”
江穗寧喝完,流蘇放下杯子,看著自家小姐面色蒼白的模樣,心疼的抹了一把淚。
一想到這些日子江穗寧受的苦,還去了一趟鬼門關差點回不來,流蘇憋了好幾日的話再也忍不住了:
“小姐病了那么多日,羅姨娘和二小姐只來看了看就走了,后頭用藥都得奴婢親自去,管家還慢吞吞的。
“這府里,哪一件東西不是夫人的,夫人不在便是小姐的,但是那些人眼里哪里有小姐。
“小姐總說家和萬事興,自己受些委屈沒事,別讓老爺難做。
“但是小姐病著這七八日,老爺連寧心院的門都沒踏入過。
“夫人去得早,也不能護著小姐,若讓夫人知道小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,一定會傷心的。”
流蘇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。
原本她也盼著小姐嫁到侯府去就好了,但那一日聽小侯爺說的話,處處護著二小姐,她都無法想象以后小姐的日子怎么過。
江穗寧擺了擺手,示意流蘇不必再說,問道:
“我睡了幾日?邊境那邊可有消息傳來?”
流蘇知道自家小姐慣常關注這些大事,就連西北戰事也并不例外。
原本還想勸慰小姐應該要多休息,但見著自家小姐期待的眼神,還是把打探到的事情說了一遍。
“小姐睡了三日了,奴婢去抓藥的時候聽到外頭說,邊境大捷,蠻夷徹底被趕走,七皇子不日班師回朝,不過在回京城的途中,遭遇了暗殺。”
“什么,暗殺?”
“那七皇子現在……”
江穗寧臉上的擔憂顯而易見,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。
流蘇在擰濕帕子,沒有注意到自家小姐情緒不對,回答到:“小姐放心,七皇子性命無憂。”
江穗寧這才松了一口氣,放下心來。
沒事就好。
流蘇并沒有在這種事情上上心,繼續控訴著羅姨娘和江雨薇,對待自家小姐的種種不公。
江穗寧揮了揮手,示意她不必再說。
從前,羅姨娘是不敢這么囂張的,對于這種事,她也堅決不讓。
哪怕不為了自己,也要為了自己的母親。
但是后來,當知道自己母親死亡的真相,當知道自己父親丑惡的嘴臉,是個薄情寡信,不知廉恥,自命清高,沽名釣譽的爛人一個,她便對一切都失去了希望。
衛家不在京城,她沒有任何依靠,母親死了,她身邊沒有可用的人。
哪怕知道兇手,她也沒辦法讓兇手伏法,更何況,兇手還是自己的父親。
江詮為了和衛家脫離關系,告訴世人自己不靠衛家也能起來,通過打壓她,來證明自己不諂媚衛家,可笑至極,但她,卻不得不承受。
就連未來的夫家,在衛府離開京城之后,廣平侯夫人也對她百般挑剔。
而自己的未婚夫,對自己頤指氣使不上心,認為是自己攀上了侯府,其實配不上。
她沒有任何希望,想著要去北山一了百了。
但是,卻遇到了他。
她從未想過,會在那個場合那個時間遇到他。
他們原先是見過的,而且見過好幾回。
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記得她,但是她卻不敢抬頭看。
窘迫,不安……
他看到了她那般狼狽的模樣,出現在她對世界毫無眷戀的時間……
她記得,很小的時候,第一眼看見他便記住了。
他長得真好看。好看得她見著便覺得心中歡喜。
小時候不懂事,還想著以后若能嫁給這樣的人,日日歡喜該多好。
但是現在,她有自知之明。
北山的梨花澗旁,她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,要結束自己的生命,但是他救了她上來。
她依舊還記得,他懷中冷冽的清新松木清香。
他說了好多,她因為緊張,記不全,只記得他說:你該好好的活著。
活著……
活著好難呢。
他說:姑娘連死都不怕,怎么還怕活著。
是啊,死都不怕了,怎么還怕活著。
他說:姑娘若有仇便去報,若有恩就去還。若有遺憾就去成全,死是多簡單的事情,怎么還便宜了別人。
她懵懵懂懂的看著他離開。
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哪句話,她沒有再尋死,她下了山回了府。
和從前每一次一樣。
但是她心中清楚的知道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人間再無留戀。
人間還有留戀。
還有一個俊朗明媚的少年郎,她會希望,他能長命百歲,他能一世平安。
她沒有意識到:在梨花澗,枝頭生了小小的綠芽,迎風生長。
她只知道:她愿他安然。
她沒有奢望過其它。
她和廣平侯府有婚約。
在知道廣平侯府挑剔她并不想履行婚約的時候,已經沒了任何期待。
但是現在,她覺得這門婚事很好。
廣平侯府夫人,出自龐家,七皇子外祖母亦出自龐家,廣平侯府和七皇子,沾親帶故。
這是她的身份能觸碰到的,距離他最近的距離。
現在,只希望他能平安歸來。
這一次攻打蠻夷,蠻夷退兵,以后邊境不會再有戰事,他也不會再出京了。
雖然他不知道,這偌大的京城,有一個人在等他歸來。
但是沒關系,她只希望他平安。
流蘇見自家小姐根本不關心這些事,嘆了一氣,“小姐餓不餓,奴婢送些吃的上來。”
“好。”
流蘇端了吃食上來,江穗寧吃了大半,又躺下歇息了。
以后還有好多事情要做,得有一個好身體才是。
江穗寧躺在床上,閉上眼睛,把現如今京城的局勢想了一遍。
朝中一共三位皇子,二皇子夜凜,五皇子夜昊,七皇子夜湛。
二皇子夜凜,是德妃的兒子,德妃不受寵,但是從潛邸時便跟著皇帝,有幾分情分。
夜凜看著謙謙君子,實則背后動作頗多。聯合了許多底下那些小官為他做事。
就連她父親江詮,也是其一。
只不過,江詮無甚才能,哪怕投靠了夜凜,也并入不得夜凜的眼。
夜凜在她看來非常有野心,否則不會有這些動作,他在京城經營多年,有自己的勢力。
等七皇子回來對上他……,實在難。
五皇子,是許貴妃的兒子,外家是丞相府。表面上看起來,是最有勢力的皇子。
不過,五皇子夜昊本人天性,愛玩,對朝事不上心,具體是不是裝的,她沒有接觸過,有待考究。
不過丞相府拉攏大臣動作頻頻,卻不是作假。
等七皇子回來對上他……,也難。
除此之外,二皇子和五皇子表面看起來和諧,但背地里卻已經斗得如火如荼。
得到這些消息,需要很多的銀子,不然,她一個閨閣小姐,哪里知道這些。
她之所以任由羅姨娘動用她母親的嫁妝,就是為了掩蓋打探這些消息銀子的去向。
她有幾家鋪子,要避免被人查出來,所以在面上粉飾太平。
如此他才能夠獲得這些消息,且不會露出馬腳。
二皇子和五皇子,在朝中都有根基,唯有七皇子夜湛,在朝中立身不穩,一無所有。
他確實有卓越的軍功,也是戰無不勝的戰神將軍,但朝堂不是邊境。
朝堂是彎彎繞繞,爾虞我詐,七皇子那樣的性格,很難在朝堂如魚得水。
想到這里,江穗寧眉頭緊皺,有些擔憂。
她的外祖衛家,從前是護國將軍府,卻因為敵不過朝堂上的來往,而被貶俞城。
這是七皇子的前車之鑒。
但是,若有人對七皇子動手,怕是不會有衛家那樣的結果。
衛家只是有軍功,貶自外地也就罷了。
但七皇子除了有耀眼的軍功,他還是皇子,若有人對付他,必要他非死不可的。
七皇子并不適合朝堂,但他身上的軍功,卻懷璧其罪。
定然會被人忌憚,若不然也不會遇到刺殺。
二皇子和五皇子,都不會放過他。
江穗寧心中想著事,許久都不曾入眠。
剛剛迷迷糊糊睡著,便聽到外頭傳來通報:
“羅姨娘說,大小姐若醒了便去一趟菡萏院。”
江穗寧睜開眼睛,對著進門的流蘇開口:
“不去。”
流蘇看自家小姐直接拒絕,又驚又喜。
早該如此了。
一個姨娘而已,真當自己是正經的夫人。要真論起來,羅姨娘一個妾還得給嫡小姐請安才對。
更何況,現在江府能過得這么好,花的可都是先夫人的錢。
流蘇高興歸高興,但隨即又露出濃濃的擔憂。
以前有一次江穗寧沒有去,羅姨娘立馬去江老爺面前哭說江穗寧拿喬。
江老爺身為讀書人雖說沒有直接開罵,但是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聽著就讓人難受憋屈。
她想了想,開口道:
“不若還是奴婢扶著小姐過去看看,也不是每日都去,小姐就快要出嫁了,忍一忍便過去了。”
“不去。”江穗寧說著便起身,既然睡不著,便起來活動活動,流蘇趕忙過來扶。
江穗寧眼神冷淡。
從前,她縱著她們,一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。二是她需要扮演一個弱者來掩蓋自己背后做的事情。
但現在,七皇子打了勝仗馬上便要回京,她也要出嫁,沒必要再給她們好臉色。
流蘇將她從床上扶起來,見她面色還好,過去拿準備好的衣裳。
流蘇一件一件替她穿好,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粉粉嫩嫩的長裙,眼中劃過一絲憂傷。
若不出意外,他們能見面應該是在她出嫁后。
那時候,她不能再穿這樣的衣裳,那時候她會梳著婦人發髻,穿著婦人衣裳。
真想讓他見見,自己女兒家的模樣……
江穗寧看著鏡子里的自己,怔怔出神。
等整理好,才由流蘇扶著走出屋子。看著院子的景致,抬步繼續往前走。
這些日子,她一直躺著,算一直在休息,她能感覺到自己身子有些弱,想著可以做些什么鍛煉一下,這般弱柳扶風的,可不好。
她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,剛剛喝了一杯茶,便有丫鬟來通報:
“大小姐,羅姨娘和二小姐來了。”
“讓她們進來吧。”
江穗寧沒有動,也沒有讓流蘇去迎,就這么坐在椅子上,遠遠的看著二人走來。
羅姨娘走近,看到江穗寧面色善好,松了一口氣。
還活著就好,若江穗寧死了,那么江雨薇的平妻之位,直接打水漂。
只是,看著這樣的江穗寧,她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。
似乎……江穗寧沒有過去那般膽怯了。看起來還有些底氣的模樣。
她不知道為何會如此,只是想到自己今日來的目的,還是收斂了情緒,攜著江雨薇上前,隨意的對著江穗寧行了一禮:
“妾身見過大小姐。”
江雨薇也隨意的行了一禮:“妹妹見過姐姐。”
江穗寧:“找我有事?”
聽著江穗寧這般淡漠的聲音,羅姨娘微微皺起眉頭。
好好的打量了一眼江穗寧。
人還是那個人,但是她卻能感覺得到:哪里有些不對。
她微微上前一步,臉上帶著笑意:
“大小姐,是這樣的,妾身和薇兒來,是為了薇兒入侯府為平妻一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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