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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8章 郎心似火

  那天之后,朝堂上關于再立新君的聲音,就煙消云散了。

  馮蘊聽人說,裴獗在崇政殿大發雷霆,以“不重幼主,心懷叵測”為由,將開口的朝臣痛斥了一頓,從此無人敢提。

  但太后一病不起,四肢不舉,言語失序。

  小皇帝有太醫輪班守候龍榻,盡心侍候湯藥和針灸,還是沒有醒轉的意思。

  甚至馮蘊抱以希望的姚儒,也只讓人帶給馮蘊一句——

  “外傷易療,內傷難復。非湯藥所能及,只能多些時日調養,磕問天意。”

  因此,裴獗再是嚴令封嘴,還是制止不了越傳越烈的流言,以及西京朝廷私下里的暗流涌動。

  立春后,天氣漸漸暖和,氣候和煦。

  一直到月底,溫行溯自南齊而來,正恰遇上一場倒春寒,西京再降大雪,宮闕城池銀裝素裹,玉屑紛飛,仿若隆冬再至。

  馮蘊得到門房稟報,匆匆披了件袖口寬大的織綿氅衣,便出門去迎。

  鰲崽比她更快,嗖一下便竄了出去,跑在她前面。

  等馮蘊到時,只見溫行溯站在斗拱之下,寬衣博帶,松竹風姿,正眉目含笑地朝鰲崽招手。

  鰲崽并不近前,只遠遠地看著他。

  馮蘊笑道:“隔了這些時日,鰲崽都不肯認你了。”

  以前在花溪,溫行溯回來得少,鰲崽跟他就少有親近,但每每溫行溯來,他也會跟著馮蘊上躥下跳的。

  這分明是又生疏了些。

  溫行溯笑嘆,“回頭我倒要問問敖七,到底是如何討得鰲崽歡心的。”

  馮蘊道:“鰲崽喜歡吃魚。”

  她笑著應了,便請溫行溯進屋,“快進屋吧,吃食果點都備好了,就等你來。行李他們自會抬入廂房,不敢怠慢的。”

  溫行溯笑著拱了拱手,將品書留在這里,自己跟馮蘊去了花廳。

  這次他從南齊來,因為沒回安渡,帶的行李不少。

  其中又有一部分是馮家托他帶給馮蘊的年禮,足足賃了二十來輛牛車,才帶到西京。

  滿滿當當的車駕駛入府里,頓時便熱鬧了起來。

  溫行溯剛剛坐下,阿左和阿右便循聲而來,對著溫行溯問東問西,滿臉都是隱不住的小孩子欣喜……

  溫行溯到裴府拜訪,早做了準備,不止給裴獗和馮蘊準備了禮物,也給裴沖、裴媛,敖七夫妻,兩個小的,都備了厚禮。

  他笑著讓仆從去箱子里拿從南邊帶來的耍子,還有一些特色點心。

  阿左和阿右開心壞了。

  “多謝舅家伯伯。”

  兩個小孩子歡呼雀躍地被打發了出去。

  溫行溯笑了笑,飲一口茶,抬眸時,眼里露出幾分憂心。

  “陛下可有好轉?”

  馮蘊面色黯然,搖了搖頭。

  溫行溯知她極是喜愛那孩子,也不由得唏噓。

  “陛下洪福齊天,得神靈照拂,一定能轉危為安,腰腰,不要太擔心。”

  馮蘊點點頭。

  對阿元的事,她有鴕鳥心思,竟不知如何往下接。

  溫行溯察覺她情緒不好,也不往深說。

  “我在西京約莫只能停留十日,便要返回安渡大營。腰腰可要與我同行?”

  這是馮蘊原本的計劃,跟溫行溯一起回花溪。

  可阿元生死未卜,西京局勢緊張,她沒有辦法灑脫地決然離去。

  “我再等等。”

  溫行溯點點頭,沒問她等什么。

  “明日,我想去拜會一下平原縣君。”

  馮蘊對著他的眼神,輕輕一笑,“接到大兄的來信,我便已和縣君說好。縣君對兄長癡心一片,已托人來問過三次兄長的行程,也是迫不及待了呢。”

  沒有相思入骨,更沒有忐忑難安。

  溫行溯的表情極是平靜,淡淡地一笑,拱手而拜,“有勞腰腰張羅。”

  馮蘊靜了片刻,道:“信件來往不便,一直沒好開口詢問兄長。與縣君私相授受,可是真心求娶?”

  溫行溯嗯聲,眼中浮起一抹復雜的光。

  “真心。”

  馮蘊又問:“想仔細了嗎?這事可反悔不得。”

  溫行溯道:“深思熟慮。”

  馮蘊瞥一眼他淡然的臉色。

  “我記得兄長因為丹陽郡王的事,并不想跟大長公主府有所往來,為何回一趟南齊,突然回心轉意?”

  溫行溯笑了笑,“人都要成婚的。媒妁之言,也可能紅線錯牽,與其由著他們安排一個門戶相當的絆腳石,何不摒棄世俗,娶一個待我一心一意,又心思簡單的純善之人?”

  馮蘊望著他,欲言又止。

  濮陽漪是寡婦之身,自然會有些世俗的偏見,大兄能看淡這一點,她很是開懷……

  但他直言不諱,是因濮陽漪待他好,是心思簡單的純善之人,這才愿意跟她結為連理,馮蘊的內心隱隱覺得不太美妙……

  男女姻緣,不該是這樣的。

  可這樣,也似乎挑不出什么錯處。

  多少夫妻相處一生,也未必能得到配偶一句“純善之人”的褒贊。

  至少大兄對濮陽漪的人品,是看重的。

  何況,小滿和左仲的美滿姻緣,就擺在那里。

  跟對了人,日子就會越過越好。大兄和濮陽漪,就算不是兩情相悅,但才子佳人,朝夕相對,說不準就是命定姻緣……

  念及此,她忍俊不禁。

  “興許等不到明日,縣君就來尋你了。”

  馮蘊神機妙算。

  自從收到溫行溯的禮物,濮陽漪的心里就住了一只忐忑的小鹿,成天七上八下地煎熬著她,恨不能飛奔到溫行溯的身邊,問個究竟……

  她性子坦率熱烈,不喜歡模糊不清的曖昧,什么事都要弄個清楚明白。

  溫行溯的馬車進城往裴府去的時候,她恰與大長公主同乘,入宮為陛下侍疾……

  她是看著溫行溯打馬過長街的。

  那時候,心便飛遠了。

  一入宮,小皇帝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,頭上插著駭人的銀針,滿屋子都是藥味兒,濮陽漪心疼憐憫,不忍直視……

  看著小皇帝,想到溫行溯,她心里就像堵了塊破棉絮,突上突下,一直等到出宮,跟大公長主撒了個謊,帶著兩個仆女便溜到了裴府。

  馮蘊是個開明的人。

  將人迎入花廳,自己便告辭而去了。

  她把方便留給了濮陽漪和溫行溯。

  溫行溯也做好了準備,要好好與她交談……

  誰能料到,濮陽漪張口便直言,“我成過婚,沒有孩子,人有些愚蠢。上一任丈夫宿花鳴柳,醉死在煙花巷里。我嫌他晦氣,一怒之下在他府上打砸一通,放了一把火,便回娘家去了。沒為他扶靈,出殯也沒去……”

  房里寂靜下來。

  溫行溯皺眉,“縣君的事,溫某略有耳聞。”

  濮陽漪不敢直視溫行溯的目光,略略別開眼。

  “那溫將軍可要想好了?我名聲不好,本事也不大,扳著指頭數,也找不著幾個優點……”

  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卑微。

  飛揚跋扈的平原縣君,竟也有心虛緊張的時刻。

  溫行溯沉默半晌,“那正正好。我除了無用的好名聲,一無所有。”

  濮陽漪抬起頭,看著他,“溫將軍,可是真心實意,要與我共度余生?”

  溫行溯唇角挽笑,一雙烏黑的眼眸深邃無比。

  “我不是虛情假意之輩,既然開口,必有此心。”

  濮陽漪心里的小鹿著急了,胡蹦亂跳,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。

  溫將軍俊朗儒雅,面容棱角分明,有世家郎君的學識風度,又因自幼習武,身形筆直修長,比世家郎君更有大丈夫的英武氣概……

  怎么看怎么令她著迷。

  來的路上,濮陽漪還想著在他面前,要矜持有禮,不可輕易讓他看出芳心已許,落了下乘。

  可當真坐到溫行溯的面前,她整個人都眩暈一般云里霧里,迷失在那一抹清波淺淺的笑容里,難以自拔——

  “我愿嫁溫將軍。”

  她情不自禁地出口。

  等發現太主動,太直率,又羞紅了臉,暗自咬牙,罵自己沒出息。

  然后,繃著一張漲得通紅的臉,宛如情竇初開,眼波似水,滿是傾慕。

  “阿母那邊,我會去說,煩請溫將軍找個大媒去我府上,向我阿母提親……我們兩個歲數都不小了,想來阿母不會阻撓。”

  溫行溯:……

  婚姻大事,不是兒戲。

  他原以為要花些時間才能走到這一步。

  不料,只是見個面的時間,這個被溺愛長大的天之驕女,已然作出了決定。

  “好。”溫行溯好似有些無奈,含笑道:“溫某已拜托舍妹,為我張羅。”

  濮陽漪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,低下頭去,假意撫弄袖口,以便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一些。

  “有雍懷王妃出面,此事可成。”

  溫行溯唇角上揚,就那么笑了起來。

  濮陽漪一怔。

  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迷人的笑容,也跟著沒心沒肺地笑。

  原來跟喜歡的郎君談婚論嫁是這樣的……

  如此快活。